少小的时候，我大多穿的是母亲做的布鞋。

　　做布鞋是个细活。之前得先准备好抹褙子纳鞋底，抹褙子要用小块的布一层层累叠到半寸来厚，那时小山村里的婆姨们都是把家里人不能穿的衣服攒起来。在我们家，兄弟四人的衣服都是大的穿到短得不能穿了再由小的穿，到小的不能穿了的时候，已经基本朽烂了，好在那时候我们穿的衣服全是家织的粗布，即使朽烂，但数层叠加一起，还是可以做鞋底的。

　　夏天多雷雨，屋外泥泞不堪。母亲便趁雨天闲暇的时间，拆选好一大堆烂破布，卸下窗扇子，铺上一块布，把打好的洋麦面的糨子涂抹其上，再覆一层布再涂糨子，如此反复，直到母亲觉着厚度适中了才算是抹好了一张褙子。抹好的褙子趁湿贴在外面背阴的墙上，任其慢慢阴干，这个是不能让太阳暴晒的，等到褙子由原先的软塌塌的变得硬扎扎的了，就从墙上扯下来压在土炕席子下面，待三冬时节就压瓷实了，到做鞋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。

　　每年一进入腊月时节，母亲的忙碌就更加多于往日。白天忙着拆洗被褥，蒸馍馍焯干菜，忙着筹备过年，只有到了晚上才能专心地给我们做过年的新鞋子。因为我给母亲负责端煤油灯照亮，所以见证了母亲每一个寒冬夜晚的辛劳。做布鞋最费时费事的就是纳鞋底了，半寸多厚的褙子剪成的鞋底，母亲要用麻绳一针一针地密密的缝纳，先要用锥子钻眼，再把穿了麻绳的大针钻过去。有时候鞋底过于厚实，即使锥子也难锥过去，母亲左手抓牢鞋底，右手握紧锥子把顶在腰部，再一使劲，锥子就锥了一个洞，穿着粗麻绳的打针就很顺利地穿过去了。那时的母亲最多也才三十来岁，可她那双手堪比老妪粗糙，手心里到处是深深的裂纹，犹如沟壑纵横交错。

　　冬夜漫长，我手端煤油灯，有时忍不住打盹，这时母亲一边做鞋子一边就给我讲一些因果报应、行侠仗义之类的故事。至今我还清晰地记着母亲讲聊斋讲三国的情形，她可能不知道，她在一针一线做鞋子的同时，完成了对我的最初启蒙。我朴素的爱憎观，简单的善恶理念都是得益于母亲的灌输和渗透，她在有意无意之间，对我的成长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。

　　每年新年穿上母亲做的厚实的棉布鞋是我最开心的事。棉布鞋又名"老头鞋"、大多是村里老人常穿的缘故吧。穿上这种鞋时往往会有一场鹅毛大雪应景而来，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在雪地里跑呀，跳呀，一点也不用担心鞋子会湿会脏，因为那个年代到处天寒地冻、雪地又是那么的洁白如玉。新棉鞋踩在雪上沙沙作响，那种兴奋与欢乐，让今天的我依然向往不已。

　　后来我们全家迁到市区，家庭条件好了许多，母亲做了一名小学教师，工作也繁忙起来，待我上中学之后，市场上有了白塑料底的布鞋和各式样的球鞋，生怕让同学们笑话，母亲便不再给我们做了，我自然也穿不上了。

　　岁月如歌。如今多少年没有穿过真正的千层底白毛边布鞋了，有时候看到别人穿一双北京老布鞋赶时尚，便不由地想起母亲做的布鞋来。

　　穿布鞋的日子，一直深藏在我的记忆里……